【散文天地】魂牽荷田
一往日走過荷田，都在想，要是開滿荷花，情景一定很動人。每次也很自然想起朱自清筆下的荷花、荷葉。
那天，心中驀然生出“去看荷花、拍荷花”的沖動，就在拿起攝影包的瞬間，卻放棄了出門念頭——自以為這幾天荷花尚未盛開。
然而，心頭總是牽掛，整日不安。
晚上朋友一個電話，讓白天心頭積壓的不安轉(zhuǎn)為遺憾，痛失情趣的遺憾。朋友電話里開口便責(zé)怪為什么一整天都關(guān)機，接著讓我即刻上網(wǎng)，發(fā)送“片片”過來。
我想，朋友是讓我與他分享快樂吧。
果然，“片片”很是養(yǎng)眼。接收著一張張含情欲綻、風(fēng)韻惹人、風(fēng)采張揚的脫俗玉照，欣賞著“送來縷縷清香”的“亭亭的舞女”，心中冒出不忍心繼續(xù)養(yǎng)眼的懊惱。因為，此時此刻，我不快樂，甚至憤懣——竟然有人與我一樣想念著“出浴的美人”，并且開懷先擁了。
望著窗外幽幽夜空，盡管沒有星星，更沒有月色，但心中還是陡然涌出一種迫切的、只有情圣才敢為之的駭俗沖動——不顧萬籟俱寂、夜色深沉，毅然奔赴郊野，牽手“美人”！
然而，我非情圣，我是俗子，我做不到不為之所動。
于是，白天的不安、夜晚的遺憾，以及此時的郁悶，疊加起來堆成胸腔里沉甸甸的失落。
失落之中，已定下明日的唯一去處——無論如何，明日得去問候綠綠的荷田、牽手“出浴的美人”，與裊娜開著的懇談，與羞澀打著朵兒的嬉戲，與田田的葉子交流……等著我，風(fēng)雨無阻，雷打不動。心想，即便沒有月色，沒有采蓮女子，沒有看采蓮的人，只我一個，也不會孤獨，不會寂寞。
翌日起了個大早，滿腦子裝著“出浴美人”，別的事情全拋腦后。
沒有曲折的小煤屑路，只有長滿茂盛野草的、軟軟的田埂。來到綠波蕩漾的荷田中間，雖然滿眼都是“肩并肩密密地挨著”的荷葉，只有幾朵零星開著的白花，花高出葉子不少，也稱得上亭亭玉立，打著朵兒的倒是不少。走到近處，舉起相機對準(zhǔn)白花，拉近鏡頭——此刻，才令我身心微顫，如此的潔白，那么的盛情，這般的風(fēng)姿，無限的神采！于是，忘形地抒發(fā)情懷，貪婪地按下快門，將一幅幅“美人出浴圖”、“麗人倩影畫”盡收心底、掛滿腦海；于是，快樂的“咔嗒”伴著怦然的心跳，與花與葉與衷情合成一支“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”。
狂按一通快門后，才感覺初夏的陽光有些熱烈，白襯衫已被熱汗浸成半透明狀。環(huán)顧四周，此時，閃電般的微風(fēng)是沒有的，脈脈的流水也沒有的，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更是沒有的。只有不遠(yuǎn)處一對給魚塘撒飼料的村民夫婦，只有馬路上行色匆匆趕生活的人們，還有遠(yuǎn)處兩頭甩著大尾巴的水牛，在悠閑的吞噬著嫩嫩的青草……
二
朱自清老前輩當(dāng)年似乎很超然，面對此葉此花此情此景，能夠“什么都可以想，什么都可以不想，便覺是個自由的人。”我做不到，我想得很多，想得很深，想得很痛，我亦不是一個自由的人。朱老還能“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，一定要說的話，現(xiàn)在都可不理。”我更做不到，白天里不想做的事，晚上還得做，白天里不想說的話，半夜做夢還得說。
朱老愛獨處，晚年追求孤獨。無奈日里夜間四周總是無盡的喧囂，孤獨只能藏于靈魂深處。
思想間，目光觸及近處兩支并蒂“尖尖角”小荷，只是沒有蜻蜓光顧，她們好寂寞。輕輕靠近，默默享受她們的青澀與純真，心底泛起郁郁之愛憐清波，此時，大氣不敢出，生怕驚擾她們。許久，在無語的暗嘆中，突發(fā)奇思妙想：從今日起，我陪伴你們花開花落，每天與你們沐浴陽光雨露，相伴你們度過一生。
作此承諾后，收起相機留下憐惜，依依作別，戀戀不舍……
第二天上午，忙活之中偷著閑偷著樂，如約前往，遠(yuǎn)遠(yuǎn)的便看見了她們，顯然，她們也看見步履匆匆的我，仿佛在向我靠攏。今天雖然陽光灼人，但她們卻越發(fā)亮麗、越發(fā)精神。駐足，與她們脈脈相視、靜靜相傾之時，深深呼吸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處女芳菲……
第三日是個雨天，踐約之時下著淅瀝小雨。細(xì)雨中，她們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，年華已豆蔻。原先青澀的“尖尖角”，一夜間煥發(fā)青春面容，如香閨淑秀，欲綻還羞；微微張開卻依然緊抱的花瓣，關(guān)不住怒放的渴望，昭示著女子的嬌美；渾身綴滿的晶瑩水滴，像玉珠像銀鏈，更增添了幾分清純、嫵媚。雖然，不曾在牛乳中洗過，卻也是一對剛出浴的美人。
第四日是個陰天，云雖不開朗，淡淡的，空氣卻清新，溫度宜人。懷著別樣情致，健步走向荷田。心想，她們今天該是怎樣的風(fēng)姿、怎樣的風(fēng)韻？竊喜之時，抬眼望去——我懷疑我的眼睛——美人哪去了？！頃刻間，心，從云端跌入深谷！大腦一片混沌，雙腳如樁，人若稻草人。
不祥的預(yù)感涌上心頭——美人被蹂躪了？
于心不甘，挪著忐忑碎步向前移動，愈近愈忐忑。是的，她們被蹂躪了。只見那根她們同呼吸共命運的荷莖還在流淚……讓人不忍目睹。傷在荷莖，痛在心窩，抽搐的心在滴血。哀傷良久，轉(zhuǎn)身踉蹌，一步一晃，宛如醉漢。
難以釋懷，悔不當(dāng)初。假如一直在她們身邊守護著，她們肯定安然無恙，今日盡情歡快怒放，可是……
愧疚，懊悔，嘆息中，記起那段在清華園學(xué)習(xí)的日子，每次拜訪朱老前輩當(dāng)年月下足跡，看到的情境：朱老清瘦的塑像，憂郁的目光，看守著散落零星荷影的空水塘。
今日，此刻，才讀懂朱老的良苦用心，才理解鑄立塑像者的用心良苦。
想著走著，猛然抬頭，已經(jīng)錯過回家的叉路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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